如一-暗香晚风

目极千年事,心地一平原
(身体不好,请勿催更,谢谢大家)

【十年夜雨|黑三角】

请您认真阅读的预警:

黑三角 国设 苏露异体 时政和史向都有

有:红色组、金钱组 

也可能含有:极其微量的冷战组、凹凸组、极东组(请勿从cp向角度解读)


标题来自之前写的金钱组的《昨日青空》

“我有时甚至想,你真的爱过人吗,我怀疑你早就在你活的那几千年里忘记那是什么了……你总是吝啬对活人说爱,让你在对方的墓碑前承认自己曾经爱过他都远比让你在他面前表明心迹要容易得多。你的爱意虚无缥缈得就像夜晚时下的雨,没有人见过它,人们只能通过清晨潮湿的空气作为判断它曾来过的踪迹和存在过的证据。”

当时的老王没有正面回答他,这篇算是对阿尔当时的疑问一个回应吧。

和这篇联动很多,可以先去看看了解一下。

写一写那些夜里下过的雨和没人听见的思念。


祝食用愉快。

【1】

会议结束后,伊万依然没有离开座位,而是坐在座位上拿着笔默写着什么,笔尖在笔记纸上沙沙作响,王耀走向他,默不作声地静静站在他身旁陪伴他,没有打扰他。

伊万在抄写一首诗,王耀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出来。

“通往过去的路早已关闭

重提往事对我有何意义

过去有什么?——血染的石板

封死的门壁

或是那不会消逝的回声

虽然我那么乞求它不要言语……

如今,这回声也落到了

和我心中珍藏的东西同样的境遇”

王耀在读完后心下了然——他们刚才的会议中提到很多两国未来应该协作努力的领域,其中最重要的之一无疑是共同捍卫二战时期两国人民的突出贡献和牺牲这一历史真相。

针对当下的形势看,这当然是正确的,王耀甚至觉得它来得太晚了一些,但对于伊万而言,恐怕此时心情确实有些复杂,这对他来说并不是轻松的决定,这首诗也是他此刻内心想法的真实写照。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伊万落下最后一笔,抬眼看向他,微微笑道:“你看起来很轻松,在高兴吗。”

王耀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说道:“是的,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比从前更能正视自己的历史,不再否定过去,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错误的还是正确的,这对你、你的人民……都是很好的事情。”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个词,浅笑着望向他,“真的,伊万,你很有勇气,我发自内心地为你高兴。”

你不必再迷茫了。

你不必向西方靠拢,不必再讨好谁,更不必纠结于那段过去,你知道你是谁,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双头的鹰,因为他们生来就该属于天空。

你当然可以骄傲,可以挺直脊梁,你本就是伟大的民族,战胜过寒冷与朔风,踏过冰原,你们千万次跌倒,又千万次跃起,在这世上不流泪的人中,没有人比你们更高傲,更纯粹。

你不必成为谁,因为你本就独一无二。

你可以做俄罗斯了。

伊万看得出他眼底的真诚,浅笑着点了点头,以同样真诚的语气道了声“谢谢”。

王耀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伊万,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希望你知道……在我心里,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必为过去所束缚了。”

“比起那些过往,我现在更想和你说的是……一起向未来。”

这是他的真心话。

也是现在的他,能给出的最好的承诺了。

令他意外的是,伊万居然没有如从前般觉得自己在搪塞和敷衍他,而是笑了笑,说了声“我明白”,然后放下笔,站了起来。

“很快就是奥运会了……这是你第二次举办奥运会。”他突然提起这件事,王耀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伊万看着他,沉声道:“你知道我前几天想起了什么吗。”

“我想起了08年。”

王耀鸦羽似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而伊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那一年圣火传递到俄罗斯的时候,你选择的城市是圣彼得堡,路线始于胜利广场,路过阿芙乐尔号和彼得要塞,最终来到了冬宫广场。”

“甚至你选的第一棒火炬手,都是加琳娜·济宾娜。”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或许圣彼得堡在你心里,仍然叫列宁格勒。”

“你知道他不能来了,但你还是想把自己的火炬带到他的眼前去,让他看一看那捧火没有熄灭。”

“虽然很多时候你都是沉默的,但你总会用自己的方式纪念他。”

伊万顿了顿,轻声开口。

“耀,我比他爱你,你比我爱他。”

伊万就这么说出了这句话,语气也并不如何郑重得石破天惊,平静得像是只不过在坦然一个如太阳东升西落般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沉静如湖泊的紫色眼睛静静注视着王耀,而王耀依然低着头,没有作声。

伊万的喉结上下一滚,接着道:

“但是没关系。”

王耀猛然抬眼,定定地看着伊万,伊万却说得流畅,像是已经在心里排练过千百次。

“列宁格勒是英雄的城市,加琳娜·济宾娜是我们的骄傲,就像伊利亚是我无法抛弃的过去,而你是我选择的将来。”

“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因为我也这么想。过去我会纠结这些,但现在不会,就像你说的,我有伊利亚所没有的东西。”

他牵起了王耀发凉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温柔而坚定地轻声吐出两个字:

“未来。”


“耀,我们会场里见。”


而伊万离开不到半个小时,王耀就接到了来自华盛顿的电话。

“我看到了你和伊万的对话内容。”阿尔弗雷德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犹豫了片刻,“……你们提到了伊利亚。”

“我们提起谁是我们的自由。”王耀平静地回答他,“没有法律规定禁止我们提起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对世界有过如此重要影响的人。”

他冷淡的声音响起:“如果有这种法律,那它和它的制定者都应该消失。”

阿尔弗雷德皱起了眉毛,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在说谁?”

“心虚了吗?阿尔弗。”王耀轻笑了一声,旋即坚定地道:“他曾经给这个世界带来过和平,为此不惜巨大的代价,现在有人却想篡改这一切,我和伊万为什么不能提起他?”

“还是说,他才离开三十年,你已经欲盖弥彰地想要抹杀掉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急不可耐地想要把他曾经的功绩占为己有了?”

“功绩?”阿尔弗雷德夸张而尖锐地笑了一声,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他们之间的那种熟悉的针锋相对的尖锐和挖苦:“我现在才知道你当初那句如果有一天我也消亡,你说不定也会比现在更喜欢我是什么意思。王耀,原来死亡于你,就是可以肆意美化你死去爱人的借口?短短三十年就足以让你完全忘记那个曾经在北方觊觎你的红色暴君带给你和整个世界的恐惧了是吗?我一直以为你记性很好,王耀,没想到有一天也需要我来提醒你这些……当初是你主动找到我,向我求助,和你站在一起的人是我,对面站着的、那个让你警惕、忌惮、戒备的人是伊利亚!”

然而王耀并没有被他的挑衅激怒,他平静地说:“我不否认你说的是事实。”

“但伊利亚是我的爱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是个英雄,他走过的道路是前所未有的,遇见的问题是从前的人从未遇见的,他无法给每一道题标准的答案,但他依然竭尽他所能地给出了他能做到的极限。”

“阿尔弗雷德,你在他的葬礼上问过我,你问我伊利亚留给了我什么……当克里姆林宫的红旗落地,众人蜂拥而上贪婪地瓜分巨人最后的遗产……他留给了我什么。”

王耀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轻轻地闭上了眼。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现在我告诉你。”

他松了口气,声音极轻,说不清这口气是松出去的还是叹出去的,他咬字很轻,听起来几乎温软得有几分怀念的口吻。

“他把他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我。”

王耀握着电话,眼神悠远而平静,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他的遗体。”

大洋彼岸的阿尔弗雷德在瞬间攥紧了手机。

然而王耀仍然说着,他情绪少见的激动,以至于越说越快:“他留给我的是他的经验,他的成功,他的失败,他的错误,他的信仰……我会带着这些一直走下去,我不会忘记他……伊利亚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暴君,他只是伊利亚,他一生也许做过许多的错事,但这依然无法改变他是个英雄的事实,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肉体最脆弱的时候,他依然选择了挺身而出,竭尽所能地保护这个世界。所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的抹黑,你们可以把谎言重复一千次,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会把真相重复一千零一次,我有关他的记忆就是活着的历史,你们杀不死我,也杀不死他的精神,这世上永远有人记得,他曾经来过。”

“我发誓会做到这一切。”

“冷战已经结束三十年了,阿尔,我在往前走,是你一直活在伊利亚带给你的噩梦里,你以为你是赢家,但你错了,阿尔弗雷德,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沾沾自喜,你从来没有战胜过他,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你更不可能战胜我,因为你从来都不懂得伊利亚究竟因何而强大……”

“不!”阿尔弗雷德再也听不下去,他神经质地试图把话题绕回刚才的话题:“我是胜利者……我是胜利者,你怕过他的,你还记得吗,他在你边境陈兵百万的时候,知道他准备对你进行核打击的时候,你们在珍宝岛兵戎相见的时候,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没有参加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吗……你别忘了,你向我求助过!你怕他!”阿尔弗雷德的语气逐渐染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和烦躁,他迫切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翻找着他们交恶时期的证据,想要说服王耀,向他证明那个他所怀念的爱人只是他的一个美好幻影,自己才是那个打败了恶龙拯救了他的人,他搜肠刮肚地咆哮着,像是抓着自己最后一根稻草那样徒劳而无力地紧紧攥着手机,像是国王守着自己王国的最后一小块领土,以至于近乎有了几分歇斯底里的可悲意味。

“不,阿尔弗雷德。”然而王耀沉着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语气克制得听不出情绪,“你错了。”

那一刻阿尔弗雷德甚至从他的冷酷里听出了一种悲哀。

——他觉得他可怜。

这个如惊雷的认识让阿尔弗雷德瞬间静默了下来。

“我并不畏惧他,从来都不,即使在伊利亚的面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王耀的声音听起来轻得就像一声叹息。

“也许别人怕他,恐惧他,远离他……”

“但我从来都只怕他走错路。”


【2】

王耀不知道的是,阿尔虽然没有出席冬奥会开幕式,而且在公开场合极尽冷嘲热讽,表现得仿佛不屑一顾,甚至和他在开幕式前不久才爆发了那场剧烈得堪称这些年来他们两个第一次彻底撕破脸的争吵,但其实那天晚上,他在家里的电视前看了全程的直播。

他为了避免自己看不懂的情况甚至专门找了这世上除了王耀本人之外最理解他文化的人来给自己做“解说”,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家负责转播的媒体在他的授意和暗示下多半不会给王耀说什么好话。

3月4号当晚,开幕式正式开始之前,本田菊拘谨地坐在茶几旁,小心地看着表情冷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直视着前方的阿尔弗雷德——他最近心情确实不佳,尤其在他公开表态不会出席冬奥会,王耀冷冷回应我不记得自己曾邀请美///国先生,中///国欢迎所有友好的朋友,但永远不欢迎充满敌意和歪曲事实的谎言后,阿尔弗雷德的脾气就明显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此刻他坐在对方身边,几乎有些战战兢兢的意味。

阿尔弗雷德这时却开了口,他湛蓝的眼睛依然直视着电视屏幕,“你很紧张,为什么?”

本田菊被他窥破心思,恭谨地低下了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只是好奇您为什么选择我,我想论中华文明的了解,任勇洙应该不比我差太多。”

阿尔弗雷德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你说得对,论了解程度,你们两个确实差不了太多,但我讨厌任勇洙的自负和聒噪。”

他话音刚落,屏幕闪烁了一下,倒计时开始了,看着屏幕上交替出现的二十四节气,本田菊怔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的侧脸扬起嘴角,“看,如果换成他,现在大概已经开始对王耀的‘偷盗行为’喋喋不休了,在这方面他说起来就没完,吵得很。”

“我不喜欢在我不需要的时候多嘴多舌的人。”阿尔弗雷德观察着本田菊的神色,意有所指道,“换言之,我喜欢你的懂事、安静。”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盯着本田菊因为低头露出来的一小段雪白的脖颈,他抬起手指在上面漫不经心地刮了刮,动作缓慢到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亲昵,像赏花,也像磨利一把刀,不出意外地感到那一小块肌肤的紧绷却不敢动的挣扎,唇角满意地上扬,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喜欢这个说法吗?”

而本田菊一动不动,像一个安静的木偶,连轻颤的眼睫都带出无辜的羊羔似的乖觉和逆来顺受,语气平静得波澜不惊,措辞一如既往地礼貌到挑不出什么毛病,像是真心觉得阿尔弗雷德的敲打和羞辱是一句赞扬,“感谢您的欣赏,我会尽力为您做好解说的。”

虽然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阿尔弗雷德却索然无味地收回了手,这时开幕式已经正式开始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本田菊细致的讲解,只偶尔应一声,看起来兴趣并不大。

当然,出于某些心知肚明的原因,在高举和平鸽的孩子们牵回迷路的那一个时两个人都没出声,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不懂王耀的“明示”,装作这和他们没关系,室内诡异地安静。

不过,想来前几天大年三十,明知某位老人家对这种形式格外重视却没回去吃饺子的那个人此刻看着这样的“祥和”画面应该远比他们两个更加如坐针毡。


运动员开始入场,举着ROC的牌子出现时,镜头给到了坐在观众席上的伊万,他神色凝重,深刻的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意,半张脸掩在堆叠在他脖子上的奶白色围巾里,坐在他身边的王耀大约是注意到了镜头,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伊万回过神,看着自家的运动员,眉眼终于舒展开来,紫水晶般的眼睛也流露出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会场上不允许出现俄罗斯的国家元素,但他本人到场这件事本身就是千里之外的祖国能够给异乡的运动员们最大的支持和鼓舞。

“布拉金斯基先生开场前十分钟才和王先生匆匆赶到开幕式现场。”本田菊在一旁随意道,“他最近似乎有很多事忙。”

阿尔弗雷德当然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很大程度上,伊万现在所烦心的事背后并不少他的推波助澜,他在意的是王耀的态度——在开幕式前会见伊万,这件事在不到半小时就冲上了推特热搜的前几名,双方达成的合作数字之大和范围之广令人瞠目结舌。

在最近“欧罗巴的孤儿”显得格外孤立无援这个时间节点,王耀显然再一次伸出了手,一如他既往风格地给出了无声但坚定有力的支持,和伊万站在了一起。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阿尔弗雷德颔首,若有所思地开口。

“……只要有一个人淹死在海里,所有爱他的人的空气都将永远变咸。”

他念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像在念一首诗,也像是半梦半醒间的一句呓语,这句话和他平时说话风格差距太大,本田菊不解其意,于是只是疑惑地微微摇了摇头。

阿尔弗雷德没有听见回应,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选错了交心对象,淡淡道了句“没什么,接着看吧”,便岔开了话题。

他只是想到,大概王耀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毫无征兆地倒在雪夜里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巴赫发言时阿尔弗雷德直接离开沙发去冰箱拿了瓶可乐,气泡在瓶子里迅速上升又破裂,像是一个个不切实际的奢愿幻灭,而本田菊知趣地调低了音量,等待着漫长的发言结束。

他有些悲悯地看着这个在寒风中演讲的老人,他的努力在他的眼里无力得有点可笑的地步,这世上有些话并不是说出来就能被听见,有些道理也并不是被懂得就能被遵守,有些人为飞蛾扑火感动,但更多的人只觉得那徒劳且愚蠢。

但王耀听得很认真,本田菊注意到,镜头每次扫过他时,他的神情都很专注,他琥珀色的眼睛在这个寒夜里如星火般熠熠生辉。

有那么一个瞬间,本田菊几乎不敢直视这双勇敢而坚定的眼睛,即使他清楚地明白王耀并不知道自己在注视着他,一如他们漫长的生命中过去的无数光阴一样。

王耀的目光可以很远,远到看向整个世界,看向宇宙和星辰;王耀的目光也可以很近,近到看得清脚下的一抔黄土,秋天的一粒稻穗,和人民眼边的一滴泪。但本田菊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不在他的视线中,自己近千年来都在追逐着他的背影,他的目标始终是试图追上并超过王耀,而王耀的目标却永远只是登上那座最高的山,成为更高的峰。

他在这样的追逐中感到一种无力——他会在看不到希望的追赶中绝望,会在孤注一掷后依然不得不面对彻头彻尾的失败时精疲力竭,会在迷失未来的走向时茫然无依,但王耀不会,他好像永远都在向着自己所认定的方向坚定地行走,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他,他的脚步也从不为谁停留——他为这种无力感到悲哀,但无可奈何。


他和王耀也许本可以走上一条与现在截然相反的路,也许在漫长而孤独的光阴里他们确实曾成为彼此的慰藉,而他也确实曾有机会做王耀的同行者,王耀曾对他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邀他一起去看一看暗夜尽头的黎明,但他最终自己选择了离开,去努力加入和融进自己陌生的人群,去走另一条路,只偶尔在别人需要了解王耀又傲慢地不肯亲自去接触王耀,不得已来找他时,他才会那些已经有些生疏却依然能脱口而出的时刻,恍然想起在他年幼时,王耀曾站在他身后,用干燥温暖的手掌包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严格,但不严厉。

如今想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有时觉得,王耀选择的道路虽然艰难、孤独、漫长,但目的地清晰可见,而他们虽然随处随时都可以停下休息,却永远看不到终点。


巴赫的发言结束时阿尔弗雷德终于“喝完了”那瓶可乐,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而本田菊也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开幕式这时已经接近尾声,鸟巢上空绽放开了炫目的烟花,绚烂地燃了北京的夜色满空,声音或远或近,暗蓝的波浪里摇晃着明光,一粒粒燃烧过盛放过的火星划过天际,又慢慢陨落。

在看见“天下一家”四个字时,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他们记得这四个字,记得2008年王耀曾站在全世界面前,紧张却坚定地向所有人述说这个理想。

但是已经过去十四年了。

这十四年发生了太多事,如今的世界动荡、不安,疾疫肆虐、战火漫天、经济衰退……前所未有的危机面前,所有人都抛下文明的外衣,战战兢兢地把每一天当成世界末日一样得过且过,然而这时他还是站出来,甚至比从前更坚定地说他相信世界不是一座孤岛,相信人类命运共同体,相信天下一家……

他还相信理想。

矢志不移,初心未改。


即使是他们,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心脏被攥住的震撼。


“你怎么看?”阿尔弗雷德先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注意到本田菊怔松的神情,问道。

“王先生很有理想。”本田菊的第一个回答依然在谨慎地斟酌了用词后不温不火地客气恭维了一句,但他顿了顿,紧接着诚实地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也很天真。”

用烟花把理想写在天空上,想法很瑰丽很浪漫……

但烟花总会消逝的。

也许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本田菊做不到像王耀一样乐观,这也是他们最终分道扬镳的原因,何况他们都曾见过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陨落。

他不觉得王耀比那个人更强大。


“天真么?”阿尔弗雷德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本田菊的用词,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起了四十年前的自己去北京,正值秋天,他又喜欢爬山,于是王耀带着他去了香山看红叶。

那时他们的关系远比现在要好得多,他会在登山前嘲笑王耀穿布鞋的老土审美,却也会在王耀有些体力不支时回过身,边笑眯眯地打趣他,边伸出手拉他一把。

“如果你开口服个软,我也不是不能背你上去。”阿尔弗雷德看着半躬着身,手撑着膝盖低声喘着气的王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议。

然而王耀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执拗地道:“我只是最近坐办公室太久了。”

他有时候觉得王耀在不肯低头这方面有种超乎常人理解的偏执和坚持,也正因此,他格外好奇,究竟什么样的情况、面对怎样的压力才能让这个人愿意弯下他永远挺直的脊梁。

阿尔弗雷德一向乐于征服,但并不急于求成,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向王耀施压探索他极限的好时候,比起让他倒下,他更需要王耀和自己一起走下去,于是他没有坚持,只是递了张纸巾过来,道了声“擦擦汗吧”。


在登顶的那一刻阿尔弗雷德毫无疑问地为眼前的美景所深深震撼,王耀随意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仰起头灌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神情,笑得眼睛弯弯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抓起阿尔弗雷德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了一句词。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彼时阿尔弗雷德的中文还没有到现在的水平,如图形般线条扭曲的汉字显然太为难他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欣赏,他磕磕绊绊地跟着王耀勉强读了两遍便失去耐心,不解地问他是什么意思。

王耀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阿尔弗雷德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抬起手,指向眼前的千山红叶。

“它说的是眼前。”

他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远方,“……也是未来。”

他的语气是轻快的,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快乐而充满希望的眼睛,那一刻他突然从王耀眼里散发着的光亮和神采中无师自通地领会了这句诗的意思,并意识到,也许王耀最初想一起来看这万山红遍的人,并不是自己。


下山的时候王耀捡了很多片枫叶,阿尔弗雷德问他为什么,他解释说去掉水分后可以拿来做书签,于是阿尔弗雷德也蹲下身,帮他一起捡了一些。回到美国一个月后,他收到了王耀寄来的枫叶做的书签,做得很精致,去掉水分后叶子红得不再如火般热烈,却是温暖的,让人一看见,就觉得那天的秋日艳阳明晃晃地洒了满身,树叶上是王耀简单而有力的笔迹:“1981年秋,于北京香山”。他没有读书的习惯,于是把那枚书签夹进了他在北京时和王耀的合影集里。

但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秘的好奇,他后来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王耀回去后一共做了20枚书签,自己留了一枚,一枚寄给了他,剩下18枚寄给了他那年过得比较辛苦的几位兄弟姐妹,也许算是一种激励。

阿尔弗雷德握着话筒,听着对方的报道,只是淡淡笑了笑。

因为他记得,那天他和王耀在香山捡了一共21片枫叶。


他并没有向王耀询问那枚枫叶的去向,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问起,王耀也多半只会用“那枚做坏了”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何况他自己也猜得出那枚没能寄出的书签本应属于谁,他甚至想象得出王耀是怎样在灯下小心翼翼地将“万山红遍”这份共同的理想写在那脆弱的叶片上,他的手怎样轻柔地抚摸过叶脉,他有过怎样的犹豫和纠结,最终却只是把那枚书签连同自己幽微的心意,一并放进了抽屉无人知晓的最深处。


王耀那时不会想到看起来形势正好的红色世界有一天会那样猝然地分崩离析,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势单力薄他会在西方的联合围剿中独木难支、狼狈不堪、左支右绌,风雨飘摇地一路走到今天,更不会想到,那枚书签真正的主人死于十年后的寒冬里,自己一生都没能送出那叶北京的秋天。

王耀天真吗?他年轻的面容下住着古老的魂灵,他见过最漫长的历史和无数次的离合,或许他一直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棵树真的能够万古长青,“永远”也只是人们美好的一厢情愿,只是在某一刻,某个特别的人成为了例外,让他真的选择了相信对方,相信有一条路走不到尽头,而并肩同行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松开他的手。

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入那个对方许诺下的举世无双的瑰丽梦境,一梦至今。


阿尔弗雷德看向电视屏幕,北京的夜空之上,“天下一家”四个字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安静得仿佛不曾到来,然而阿尔弗雷德知道,他还做着那个“看万山红遍”的梦,他没有把梦留在天空,是因为他要让它实现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北京。

夜色中,王耀刚刚送走伊万,最近他确实事务缠身,没有过多的时间和恋人亲昵,甚至来不及看完所有的节目便不得不匆匆与王耀告别,他真诚地表达了自己不能参加这场盛事的遗憾和歉意,并祝王耀接下来一切顺利,王耀对此自然表示谅解,他不无担心地看着伊万眼下的乌青,叮嘱道:“上飞机之后睡一会儿吧,你已经熬太久了。”

他刚才在会场里甚至在俄罗斯代表队入场后就靠着自己的肩头这么睡着了,他不敢惊扰伊万这难得的休息,一动都不敢动,只抬手无声地示意靠近的摄影师们离开了。

他知道伊万现在不希望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样子,而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这个伊万终于累到需要停下来歇一歇的夜晚,为他提供片刻无人打扰的安眠而已。

他和伊万叠放在一起的手掌用了些力气,压低了声音:“俄罗斯和未来都需要你。”

伊万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力度,同样用力地回握过去,语气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坚毅:“最凛冽的风雪也不能击垮莫斯科,我们决不向敌人屈服,我们会把痛苦和压迫化为力量,谁也不能迫使我们投降。”

王耀仰着头用柔和而坚定的目光看着他,抬手轻轻摸了摸伊万的脸。

“今天是立春。”他轻声道,像是在安抚伊万,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你。”

伊万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了王耀抚摸自己脸颊的、已经冻得发红僵冷的手。


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望向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足以心领神会。

——我要去做一件很困难、但不得不做的事了。

——那么,我就站在你身后。


飞机起飞之前,伊万忽然大步跨出机舱,把什么东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塞进了王耀的手里。

“我想他应该到北京来见一见你。”他仿佛意有所指地简短沉声道,说完便转身走回机舱。

王耀困惑地收下了他离别的赠礼,在目送伊万的飞机离开后才张开手掌,在看清掌心里的是什么的瞬间,他怔在了原地。

——那是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吉祥物,小熊米沙。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但依然憨态可掬地微笑着,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王耀站在北京料峭的春风里,心里五味杂陈地握着米沙,像是握着两颗错过了近半个世纪的心脏。

一阵长风忽起,像是谁来赴一场迟来的约。这一天北京明明无雪,一片无名的雪花却被吹起,缓慢地打着旋儿飘落在米沙的眼角,又因为他的掌温很快地融化,顺着小熊的脸颊缓缓滑下。

像是在替那个不能流泪的人流下一滴遗憾。


王耀久久地看着掌心的小熊,良久,他抬起手轻轻拭去了米沙的眼泪,把他捧在唇边轻声地低语:

“你看见了吗。”

“春天来了。”


空中这时绽开了烟花,绚丽得仿佛春来时盛开的第一朵花,王耀抬起头,一滴眼泪顺着他清瘦的面颊缓缓滑过,嘴角却扬着笑。

我的爱人啊,我把我们的理想写在天空上,你会看见吧。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END



*加琳娜·济宾娜,苏联奥运史上第一金获得者。

*自2011年起,每年的2.18、2.23、5.9,圣彼得堡都会改名为列宁格勒。

文里很多诗句援引自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的阿赫玛托娃,比如伊万在耀面前陈明心迹默写的《回声》,再比如在机场和耀说的话则改自她的《宣誓》,写于1941年7月的列宁格勒,全诗非常短但是很有力量感,就不一一标注了,为表达和原译比有删改,建议阅读原诗。

阿尔和耀1981年去香山是《昨日青空》里提到过的情节,当时没有细写,这里补全了。

老王对伊利亚说我不畏惧你则是《列车驶向莫斯科》(中)的情节,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相处中的任何细节。


是个没有那么拧巴的熊,只是个人理解,不同意的也没必要吵,见仁见智吧。

很长,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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