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暗香晚风

目极千年事,心地一平原
(身体不好,请勿催更,谢谢大家)

【列车驶向莫斯科|红色组】(下)

露中 国设 史向 苏露异体 

写的是老王在不同时期三次来到莫斯科发生的故事,分为上中下,每篇都可当作独立短篇,不阅读其他篇目不影响本篇观看,上指路这里 ,中指路这里 。本篇为下篇,时间点在苏///联解体这个时期。

史向 史向 史向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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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偶预警。


会议结束后,王耀一个人行走在莫斯科空旷的街道上。

他紧贴着临街的窗户,走在窄窄的有点老旧的人行道上,他点了一根烟——他吸烟,但瘾不大,只是偶尔用于转移注意力——他对能成瘾的东西一直保持高度的警惕。

而显然,此刻,就是他不得不需要用烟草转移他注意力的时候。

他看着烟头那在寒风中逐渐熄灭的火星,琥珀色的眼眸黯淡了些许。


1991年12月25日,苏///联解体,意识体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宣告死亡。

而直到28日上午,他才在安顿了国内的诸多事务后,匆匆赶到了莫斯科。

他没能见到伊利亚最后一面。


他脑子很乱,但是平静的,没有悲伤或是难过的情绪,甚至……有些太平静了。

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得不立刻忙着去处理引起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的决定,而这些决定需要的是他的理智。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产生任何可能干扰他判断的情绪。

而直到此刻,他在经历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漫长讨论后终于同对方将一切悬而未决的问题交割清楚时,他不眠不休高速运转了两天的思绪甚至没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放松,当他无法再用大量的任务强制性地塞满自己的大脑时,那思绪还因为惯性无法停止。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伊利亚。


他见过许多意识体的消亡,但唯独这一次,他对伊利亚的死亡没有什么实感。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上一次见面交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只记得那结束于一次异常激烈的争吵,他们都尽力用话伤了彼此。再在国际上见到,神情都是淡淡的,连点头致意都省了,更毋论开口和对方说说话,后来他听说伊利亚其实也曾飞到中///国来想见他一面,只是不巧,他那时刚好去了上海。

就这么错过了。

那之后,他就鲜少听见有关伊利亚的消息了,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时他可能已经被软禁了。

再后来,就传来了他死亡的消息。


但即使闹到了近乎决裂的地步,王耀也从未想过,那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他仿佛还没有接受对方已经不在了的这个事实,直到他坐在会议桌上,看向对面那张与伊利亚肖似的面容,称呼一声“布拉金斯基先生”,对方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将文件递上前那一刻,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双倒映着自己面容的陌生眼眸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赤红色,而是像水晶一样剔透的紫。

这一刻他终于前所未有地真切地意识到,那个曾在延安的山坡上教他唱《国际歌》的人已经不在了。

无论他来莫斯科多少次,他都无法再见到对方——他不能抱着回忆过一生,任何人都有这样的权利,但这对于他来说是奢侈——他要向前看,他需要学会与那个新诞生的意识体相处,因为就目前的接触来看,对方对他兴趣不大,他似乎想斩断自己和伊利亚的所有联系,对西方能接受他抱有更大的期待和热情,作为他拥有最长国界线的邻邦,对方这样的态度无疑会给他们未来的关系造成更多的不确定性,而自己必须习惯新的相处模式,而接受有关伊利亚的记忆只能作为过去在他的脑海里尘封这一事实。

伊利亚曾对王耀说,莫斯科是他的心脏。现在心脏依然在跳动,而它的主人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那片白桦林。


他出神太久,烟灰已经烧出很长一段,终于坚持不住,掉在他的手上,他被烫了一下,回了神,微皱着眉将烟摁灭了,找了个垃圾桶将烟头丢了进去,转身走回了克里姆林宫。

王耀是以想要出来透口气的借口离开的,而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是,他其实只是还不能接受对方明明有着与伊利亚如此相似的五官,却用这样陌生而冷淡的目光注视自己。当他下意识地说出要出去透口气的要求时,对方似乎愣了一下,但片刻之后还是说了请。

说是只是出来透个气,但其实需要王耀本人在场的会议都已结束,剩下的讨论即使他不在现场也不会再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于是他没有再回到会议室,而是作为客人在警卫的陪同下在克里姆林宫里走走。

王耀的脑子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中又放空下来,而直到他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口,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伊利亚的房间。

他下意识走到这儿来了。


他愣了愣,犹豫片刻,还是指着门上几乎没有变动过的装潢向警卫问道:“……布拉金斯基先生不住在这里吗?”

他指的是伊万。伊利亚不在了,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间屋子应该属于伊万。

警卫摇了摇头,恭敬地答道:“先生不住在这里,他住在楼上的另一间,至于这里,可能再过些日子,等先生闲下来,会被彻底重新装修吧。”

王耀心下瞬间了然。是了,从伊万恨不得完全摆脱伊利亚的影响的努力来看,他又怎么可能愿意住在这样一间处处都是伊利亚留下的影子的屋子里。


他又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只是他听了警卫刚才的那番话,想到这间屋子很快就要被重新装修,就忍不住想进去再看一看当年伊利亚生活过的地方。

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

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谁想警卫居然点了头:“可以的。”说着便掏出钥匙来为他开门,边开边道:“和……嗯,现在的先生不同,他不太喜欢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处理公事,所以他所有办公的文件都在他的办公室里,而且经过多次严密的搜查,这里已经确定没有什么机密了。以您的身份,进来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警卫给他开过门后便自觉地退回了门外,王耀心情复杂地走进屋里,他看着四周的墙壁和上面的布置,看着这个他无比熟悉的房间。

无论外边如何寒冷,这里却始终温暖如春,有隔音的地毯,光线非常柔和,壁炉栏杆上的箭头,圆铜花饰和大圆球,只要阳光一照进来,都会闪闪发亮,壁炉上两个烛台之间放着两个玫瑰色的大螺壳,倾耳一听,还可以听到海浪的澎湃声。

它的光辉有点褪色了,但一切的装饰都没有改变,都还像伊利亚住在这里时那样,原封不动地摆在老地方,他的钢笔还放在桌上,就好像房间的主人还会随时回来,拿起它给什么人写信似的,王耀甚至记得他们曾怎样坐在壁炉旁座钟下的红木小桌旁吃午餐,他又是怎样看着伊利亚微笑,那时他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回忆像是在顷刻间复苏,闪闪地发着光,好像漂泊的游子在俄罗斯大草原的雪地里留下的一堆火,他向火跑去,蹲在火旁,他竭尽全力地拨动着快要熄灭的火堆,到处寻找能够把火烧得更旺的柴草,于是最遥远的回忆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感觉到的和想象到的,伊利亚看他的每一个眼神,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他曾以为自己不会铭记的瞬间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欢迎来到莫斯科,达瓦里氏。”

“你把太阳带过来了吗?”

“友谊长存。”

“我用余光都能看见您。”

“如果您爱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可是我焦灼的心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我会做你的帆,为你指明前进的方向。”

“我来找我的药。”

“……你会害怕我吗。”

……

有关伊利亚和他在一起时的一切,他都集拢了捡起来,加到火堆里去,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阻止伊利亚在他脑海中远去,他赤红的眼睛低垂着注视着自己,满眼无可奈何的悲哀,身子却笼罩在阴影里,形象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像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火焰越烧越低着熄灭,好像他一切挽留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他怕火不灭,又怕它熄灭。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王耀想,他一生的回忆有那么长,可有关伊利亚的却那么短,短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回忆的火焰熄灭,却无能为力。

他缓缓地走到书桌前,在伊利亚最喜欢的那把有着暗沉红色缎面的扶手椅上坐下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扶手,这间屋子的墙壁似乎把他的影子留了下来。

一道阳光倾洒下来,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拉开抽屉,发现了一本封皮上印着红星的笔记本正静静躺在那里,仿佛等待着谁拿起它翻开阅读,在看到扉页上的“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伊利亚的日记。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严格的搜查却漏过了这本日记,或许是因为这里边写的东西无关任何公务与机密,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但对于王耀而言,这是伊利亚留给他最后的东西,是伊利亚作为有感情的人存在过的证明,也是他窥见那些他们分开后的日子里伊利亚生活的一角最后的机会。

他近乎贪婪而渴求地翻开这珍贵的日记,而后他发现这本日记里的内容其实很少,内容也大多简短凝炼——伊利亚显然不是什么有闲情逸致和时间写自己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人,有时候甚至是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牢骚,抱怨的是今天在外交场合吃到的午饭实在太难吃,还有的显得有点可爱——他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再试着拉一拉手风琴看看自己是否退了步,结果拉得比木匠锯木头还要难听,给自己气得够呛。王耀看着,在脑中想象了一下伊利亚描述的场景,然后不禁笑了起来。

还有稍微长一些的内容,那是1953年,伊利亚共事最久、一同从战火中走来的上司去世,伊利亚写了很多,有的内容涂改过许多次,用词克制,态度公允,王耀想这是他见过的对那位不苟言笑的政治家最公正的评价,只有最后一句,伊利亚似乎犹豫许久,才终于写下:“我会记住他,也会怀念他。”

王耀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也看见了自己,那是一张剪报,时间则是他与上司第一次来莫斯科的时候,这页比前边他读过的任何一页都要详细,伊利亚把报纸上提到了他的部分都小心地剪了下来,包括一张欢送他的宴会上他们碰杯的照片,王耀看着那张照片一怔,时间过去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他们其实也曾在高朋满座中举杯。

他几乎想象不出那个总是沉默稳重的高大男人在难得的休闲时光里,找到一份报纸,细细地把其中有关自己心上人的每一句描述都挑选出来,并在灯下耐心地把它们剪下,粘贴在一起的认真模样,就像他想不出,伊利亚做这些时又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粘贴剪报的细致不同,这一页日记上的记录简略到了极致,却让王耀看得微怔。

在那张照片旁,伊利亚在王耀的那一侧用几乎藏不住骄傲与爱意的语气写下了简单的标注:

“我的小布尔什维克”


王耀在那一页停留许久,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接着看下去,然而或许是因为和阿尔弗雷德的冷战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伊利亚似乎越来越没有心情记日记,甚至过了一段时间后,不断更新的日期戛然而止,不再出现新的内容了。

王耀通过时间推测出,那是他们交恶的时候。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伊利亚不愿意再翻开日记——换作是他,也不会愿意在翻开日记时,不得不直面自己对一个已经与他决裂了的人如此直白又热烈的爱意。


王耀又向后翻着,过了很久,才又出现了新的内容,不过与前边相比,这时的字迹虚浮了许多,写的人显然已不如之前强大自信,有一组类似诗句一样排列的句子,王耀辨认许久,才从那意思里猜出这是一首自己国家的歌曲。

“你是我黑夜的太阳

永远看不到你的光亮

偶尔有些微光呵

也是我自己的想象


你是我梦中的海棠

永远吻不到我的唇上

偶尔有些微香呵

也是我自己的想象


你是我自杀的刺刀

永远插不进我的胸膛

偶尔有些微疼呵

也是我自己的想象


你是我灵魂的翅膀

永远飘不到天上

偶尔有些微风呵

也是我自己的想象”


虽然指代不明,但既然是来自他那里的歌曲,那猜也猜得出伊利亚说的是谁。

他很绝望。

王耀想,他是想见我一面吗?在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接着读下去。

“……王耀,我反目的爱人,直到此时此刻,我终于放下我那可笑的自尊,承认我心中对你的思念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尽管你并不能看到这一些。我多希望能再一次见到你,向你表白我的思念,承认我犯下的错,但是已经太晚了,我的身体被囚禁在此,困囿一方,我的灵魂陷入茫然,他盘旋在高高的天空上,却再也找不到那明亮的灯光。”

“我想我无法再站起了。”

“我无法向外传递消息,但如果这些心意不能够表达给你,那么这将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我把这一切都写了下来,这是一封写给你的信,我的爱人,里边装着我的遗憾,我的内疚,我的抱歉,我的爱意,我的期许……请相信,我已经把我的心剖给你看了。”

一张照片从泛黄的日记里掉落在地上,王耀伸出手,他用颤抖的指尖捡起那张小小的照片,那一刻他几乎没有勇气翻过那张照片,当他屏住呼吸翻过它时,他愣住了。


——那是他自己。


他沉静而温和的、如玉般安静的面容,含光内敛的琥珀色眼眸,柔顺垂落在脸侧的黑发,微微勾起、带着一点温润的笑意的唇角。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莫斯科时被拍下却没有被使用在报纸上的照片。

伊利亚曾在最深的绝望和黑暗之中反复摩挲着这张照片,注视着他的面容,向他诉说着那些折磨着他让他煎熬的滚烫心意。

他珍藏了这张照片半生,甚至在他们最交恶的时期也不曾撕毁。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被一种无形的疼痛撕碎了,那疼痛压抑在他心头,像月光一样轻,像黑夜一样深。

多残忍啊,上天给了他有如神明般漫长的生命,却同时给了他人的情感,让他像人一样经受着爱带来的欢愉与痛苦,相遇和别离,又不许他遗忘。

他要在未来踽踽独行的路上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分复盘爱人的死亡与崩溃,因为他身上披着的是他从伊利亚手中接过的旗帜,没有同行人,他就是这条道路上唯一的烛火。

再也没有人能为他指明方向,他要自己走下去了。


他把照片扣在心口的那一刻突然想到:对了……信呢?

伊利亚说的那封留给他的信,到哪儿去了?

他近乎疯狂地翻找着日记,但显然除了后面几页锯齿状的撕裂痕迹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几乎找遍了整个房间所有有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最后他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上,用手背疲惫不堪地遮住了眼睛。

他别无选择地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什么原因,那封信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们好像总是在错过,而这一次,他错过了听见伊利亚心声的最后机会。


王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本日记放回了抽屉,又是怎么走出那间房间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了车,他觉得自己有些恍惚,思绪都像飘在空中。不知开了多久,他突然地叫了停车,司机不解其意,但还是停了下来,他撑住扶手下了车,胡乱地摆着手拒绝了记者和警卫的跟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自己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喊停,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无法在车上再多待哪怕一秒钟,他揪着自己的领子,跌跌撞撞、木然而迷茫地向前走着,在莫斯科的冬天里大口大口地呵出白气,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几乎无法分辨出自己身处何方,他看见不远处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于是他蹲了下来,勉强支撑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小姑娘,这是哪里?”

小女孩歪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很亮,回答他的声音催生生的,又像是嘴里含着糖。

“这是烈士陵园啊,先生!”

烈士……陵园吗?

他怅然若失地站起身,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走到这儿来了呢?

他甚至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难道我以为,这些为了祖国献出生命的人们,还能再守卫祂一次吗?

无论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在外边的世界陷入真理的混乱时,此时此刻,这里却十分清冷。他的心绪一团乱麻,也无暇思考更多,他明知自己不会在这里找到伊利亚,却还是在门口买了一捧向日葵,仿佛准备把它献给谁一般,捧着独自走进了陵园。

他好像连大门口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清,只记得是一条很宽的街,高大的门,门对面好大一片白桦树林,绿波翻滚着,有郊野的清风,好像和哪里都一样,又好像和哪里都不一样。一进门,甬道两旁分列着一排排的常青松柏,松柏下是整整齐齐的眠床,没有中国公墓常见的土堆,也没有供奉骨灰的灵堂,只有绿树护着青石,青石衬着鲜花,猛一看,就像一个清净宁和的公园或是谁家的庭院一样静谧安宁。

他在每一块墓碑前久久地停驻,波荡起伏的心绪逐渐被周遭的氛围感染着平静下来,他无声地念着那些死于保卫家乡的异国青年的名字,想象着他们年轻时的模样与英姿,坚毅沉稳的目光,他读过他们的名字,就像读完了他们的一生,读过了那些战火纷飞、理想却熠熠生辉的岁月。

他们用生命写就了一曲属于自己祖国悲壮契阔的史诗。当太阳落下时,他们曾满怀理想与希望、付之以生命的代价守护的国家即将陨落,但没有人会忘记他们曾怎样地活过,他们短暂而璀璨的生命曾散发怎样的光彩,无论未来将用污秽的语言涂抹过、摸黑过他们的功绩,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能证明,他们牺牲于人类最壮美的事业,用生命写下勇气的赞歌,他们死于走向太阳的途中,只为了拥抱烈日与艳阳。

岁月失声,唯石能言。

这些年轻的生命是这片寒冷荒芜的土地上开出的最绚烂夺目的向日葵。


然后他抬眼,他看见不远处,陵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很大了的老人,他独自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长椅上,身旁却放着一整套专业的摄影设备,他的白发和皱纹都体现出他的苍老,然而他坐得很直,腰背绷成一条线,在如今的动乱中,他遗世独立在此刻此间,安静得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王耀走上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老人家。”他用俄语轻声地问:“您在这里做什么?您是迷路了吗,需要我帮您回家吗?”

老人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奇怪这个长着异国面容的年轻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王耀没有催促,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半晌,他嘴唇蠕动着开口,声音里有一种深刻的悲哀:

“先生,我已经没有家了。”

王耀看着那双仿佛能看进他心里的苍老的眼睛,心头一颤,他情不自禁地握住老人因寒冷而僵硬的手,“我能帮您些什么?”

“如果您不介意,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老人的请求那样质朴而恳切,王耀立刻道:“当然可以,我的荣幸。”他就在老人身边坐了下来,主动开口道:“那是您的设备吗?”

他问的是那套摄影设备。

“是的,先生。”老人回答道,听见别人对他视若珍宝的设备感兴趣,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满足而骄傲,他转过头,望着那套陪伴自己许久的设备,目光温和得像是在看自己的一个老搭档,眼神中流露出柔和的回忆的光,“我叫阿那托利,阿那托利·亚历山大·索克洛夫。我以前是个士兵,先生,我上过战场,每一次我都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就像我的许多战友一样,但很幸运,子弹射中过我的腿,我的胳膊,我的肚子……我身体里取出过24片弹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先生,但没有一颗成功要了我的命,每一次,我都从死神手下逃脱了,我想他一定觉得我是个狡猾的家伙,哈哈。”

“不。”王耀轻轻摇头,坚定地道:“我想死神也会敬佩您的勇气。死亡的力量只对惧怕它的人有效,当人们拥有您这样的勇气时,它便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看向他们面前一面无名的墓碑,很显然,人们没有找到他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物品,所以上面只刻着简单的一句话作为墓志铭。


——“我并非不畏死,但我可以为了我的祖国不贪生。”


老人笑了笑,“总之,我活了下来,成了我们连唯一一个回到家乡的人——作为活下来的人,我回来的时候,我的胸口塞满了我的战友要我带回给他们家人的遗书,我把信一封封抽出来又交出去,胸前变得空空荡荡,很快又被泪水填满——我入伍时还在读大学,我还是青年时我就很喜欢摄影,战争结束后,我的伤让我无法再端起枪支,所以我便再次拿起相机,成了一名摄影师,用我的相机记录我的祖国战后的发展,我想让它代替我那些战友的眼睛,让他们也看一看未来。”他轻轻摸了摸三脚架,就像摸一个孩子的头一样,“它是我的老朋友,已经陪伴了我太久的时光,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如您所见,它是这样忠实地陪着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很好。”王耀道,“您的前半生捍卫了自己的国土,后半生忠实于自己的热爱。”

然而老人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消散,他缓慢地道:“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

“但最近我不这么想了,我开始思考我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究竟是命运对我的恩赐还是残忍,我确实见到了我的战友所没能见到的未来,但如果我像他们一样死在战争中,那么至少我在死前最后一刻仍然怀着对我们信仰的坚持与希望,我会带着微笑一样迎接死亡,就像走向自己的家乡一样——而不是如现在般亲眼见证那个我们曾经坚信不疑的理想崩塌,却无能为力。”

“如果我死在战场上,那么我是一个战士,但此刻,我只是一个无处可归的老人,软弱、无力、可悲。”

“先生,我有时想,如果人死后有魂灵,我该怎样去地下见我已经长眠的战友呢?如果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我问起,那个我们所期待的国度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又该如何作答,来回应他们这一腔热忱与期待呢?”

“我们究竟守卫了什么啊,先生。”


他只是一句接一句地问着,而王耀无法对他任何一个问题做出回答,所幸他似乎也并没有期待从王耀这里得到回答,那一句又一句的问话更像是在一个个辗转无眠的夜晚里对那寂寞的心灵的自问。


“那么您来这里做什么呢,先生。”

老人突然把话题转向他,开口问道,王耀猝不及防,被问得有些局促,慌乱道:“我?我……我也是来看…我的战友的。”他目光闪躲着,不想直面老人那样真诚的目光,怕被他看出自己临时编出的不算谎言的谎言,但他终究还是不擅长欺骗,特别是在这样仿佛有着能穿透一切的力量的目光时,他为欺骗了这样真诚的眼睛而感到羞愧。王耀低垂了眼睫,最终还是不得不直面事实,“但是他……嗯,他可能并不葬在这里。”

他漫长的生命里已经见证了太多国///家的消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意识体消散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曾是怎样伟大而壮阔的文明,消散时都像他们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只留下无数的记载,供人在字里行间寻找有关他们的只言片语。

所以他当然不会找到一座属于伊利亚的墓碑,来献上自己一生的吊唁。

他说得这样漏洞百出、颠三倒四,连自己都快要听不下去,可老人却像是没有发觉一般,只专注地看着他,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指了指他怀里的那捧向日葵,“那么这是您打算送给他的吗?”

很少有人会带向日葵来扫墓。王耀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这是他最喜欢的花。”他轻声道。

“我也很喜欢向日葵。”老人颔首,“它明亮的颜色总让人在绝境中看到希望。”

王耀轻轻抚过向日葵的花瓣,他忍不住想,伊利亚看到向日葵时,也会和老人想到的一样吗?

他也会站在这片最寒冷的土地上,却期盼着最炽热明亮、最温暖的星球的光芒吗?


他的手抚过后,原本被他放进向日葵间隐于花瓣的那张照片又露了出来,当老人看见那张泛黄的照片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光亮和神采,他颤抖着伸出自己布满斑迹与皱纹的手,声线激动得微微发颤,“先生,请让我看一看这张照片。”

王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急忙拿起它递给了老人,老人用双手接过,他低下头,无比专注而仔细地看着照片,像是努力用自己老迈的双眼看清这张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却又不敢离它太近,像是怕自己因激动而粗重的呼吸都会惊扰照片上沉静的东方古国一般,他是如此难以置信,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时隔半生居然又能与它重逢,但当确认之后,他的目光又变得那样悠远而怀念,像是回忆起了拍摄时的每一个细节。

王耀几乎不敢大声呼吸,怕自己会打扰了这位回忆中的老人,半晌,他终于听见老人用克制而难掩激动的声音开口。


“先生,这是我一生最好的作品。”


那一刻,当时还年轻的摄影师的面容与此刻垂垂老矣的老人的面庞重合在一起,王耀惊讶道:“是您?是您拍摄了这张照片?”

老人点了点头,郑重地答道:“是我。”

“那是我参加过最大的盛会,我一生参加过的宴会当中,没有任何一次能与那一次宴会上展现出的欢乐相媲美,我们那样欢笑着歌唱真诚的友谊,在把这张照片交给报社时,我对我的编辑说,‘老兄,我再也不可能拍出比这更好的照片了。它是最好的,毫无疑问。’但我回去之后等了很久,久到中//国的代表都回国了,我也没能看到它刊载出来。”

老人低下头,用充满怀念与追忆的眼神看着那张照片,轻声低语道:“……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它了。”

王耀被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命运是怎样地交织,才会造成今天的巧合,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发紧的嗓子传来干涩的声音,问道:“……它有名字吗?”

老人的神情谦卑而庄严,像一个真正向人介绍自己最骄傲的作品的人一样。

“我把它命名为《爱》,先生。”


那一刻王耀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秒,老人便看着他开口,认真道:“因为我从未见过比那位先生注视着您时的眼神更加浓烈的爱意,那比任何刻意的打光都要完美动人,那是最强烈的情感,最柔和稳定的光源,因为日升月落,昼夜会更替轮转,但只要生命不息,爱意便不会停止。”

“它是我拍过最好的作品,先生,因为举世无双的爱,成就了无与伦比的美。”

“只有爱能做到。”


王耀觉得有什么堵在他的喉头,这份迟到的心意像是让他突然失去了开口的能力,半晌,他看着老人小心翼翼拈着相片的手,问道:

“……您想留着它吗?”

照片的珍藏者是伊利亚,既然现在伊利亚已经不在了,照片的归属权自然应该属于它的拍摄者。

“不。”然而老人摇了摇头,将照片递还给了王耀,“我年纪很大了,先生,我今天来到这里,不止是来看望我的战友的。我来送别我的国家,也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我们都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见证新的历史,人应该忠于他选择的信仰,也许您会觉得我固执,可我只能走到这里了,让我再送祂一程吧,我是祂最后的公民,这是我最后能为祂做的事了。”

“至于这张照片,它并不属于我,我只是在万千光阴捕捉到了属于它的那个珍贵的瞬间,它应该和真正珍视它、用爱意造就它的人在一起,那里才是它的归宿。”

他的语气满含释然与坦荡,可王耀慌了神,他急切而慌乱地道:

“可我找不到他。”

他几乎是在求助了。

他甚至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作为缅怀伊利亚的纪念,连伊利亚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都找不到。

他找不到他。


然而老人笑了笑。

“您会找到他的。”

他用那种坚信不疑的语气重复道:“您会的。”


王耀抿了抿唇,他不确信自己是否值得老人的信任,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把照片收起,王耀看出了老人眼里笑意也无法掩盖住的疲倦,他探过身,问道。

“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老人看着他的眼睛。

“您能再帮助我拍摄为莫斯科拍摄一张照片吗?”

“我已经太老了,先生,我的手已经无法再支撑我稳定地组装好设备了,可我又不想拍得太草率。”

“它这样美丽,不该被草率地对待。”

“当然可以。”王耀立刻起身,在老人的指导下生疏地组装好了设备,他于摄影是个完全的门外汉,但还是调试了很久角度寻找合适的光线,竭力想让这张照片看起来更完美,他知道这是老人对自己家乡的最后一次回望,他不想辜负老人最后的心愿,但无论如何,他始终觉得差了一点,无法达到最令他满意的效果。

因为他知道,老人心目中的那个莫斯科已经无可挽回地成为了过去,而无论他再怎么调试相机,都不可能拍出当初的模样了。

他最后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现实,将相机递给老人时,有些为无法满足老人这样简单的心愿而惭愧,但老人看了很开心。

他久久地注视着自己被相机框住的家乡,眼中充满留恋和不舍,然后轻轻地把它贴近了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忍住了眼中的温热与湿润。

“谢谢您,先生。”

“我想现在我可以去见我的战友们了。”


告别了老人后,王耀继续向烈士陵园更深处走去,他若有所思地想着老人对他说的那句话。

“您会找到他的。”

可是他该去哪儿找到他呢?意识体产生于人们对于国家共同的坚定信念,而当这样的信念坍塌后,他还能去哪里找到伊利亚留下的痕迹呢?

“如果我像他们一样死在战争中,那么至少我在死前最后一刻仍然怀着对我们信仰的坚持与希望……”

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心念一动,看向四周肃穆的墓碑。

是了,活着的人会忘记他们的信仰,背弃自己曾坚定不移的理想……

但死去的人不会。


王耀突然想通了什么,他捧着那捧向日葵,顺着小路一路向前快步走着,他走得那么急切,不像是穿梭于死亡与牺牲,却像是去赴一场迟到已久的约定。

他终于走到路的尽头,他胸前剧烈地起伏着,看着自己眼前的景象,那里静静伫立着一座无名的墓碑,它看起来那么普通,那么平平无奇,但只有它,上面还没有被霜雪覆盖。

这是一座新的墓碑。

王耀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下移。

墓前放着一封信,它静静躺在那里,像是已经等了它很久了。


王耀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站在那座墓碑前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了那封信,打开信封,展开读了起来。

信纸的材质和大小和日记都是对得上的。

从字迹看得出,写这封信时伊利亚大概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写得公整又有力,想写出自己当年的笔迹来。

“耀,我的同志,我亲爱的爱人,见字如面。

这封信是留给你的,请原谅我让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找到它,因为我不能冒让它被其他人发现的风险。但我相信除了你没有人会发现它,这里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像盼望节日一样祈祷我的死亡到来,火种已经熄灭了,他们急不可耐地想要和我撇清关系,恨不得挖去与我同源的血肉与骨骼,只有你,我那心软又恋旧的爱人啊,会踏着回忆的足迹寻找到这里,发现这封我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写给你的信。

“我现在已经太虚弱,这里太冷了,莫斯科的冬天一直都那么漫长而寒冷,从我小时候开始,它仿佛就从来都没有尽头。

我诞生于黎明,只有北风呼啸着对我低语,我睁开眼,就看见了红日。

从那天开始,我的一生都在等待太阳的到来。”

“然后,你来了。”


王耀突然想起那次争吵前伊利亚对他说的“今年莫斯科的冬天格外冷。”他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伊利亚当时并不是在没话找话。

莫斯科的冬天格外冷,是因为他们的心已经不在一起了。

“原谅我吧,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原谅我犯下的那些错误,原谅我被遮住双眼,却对你的真心不屑一顾,原谅我只能停在这里,却要求你要一直走下去。我想象得到你的未来将面临怎样的困境,他们会怎样伤害你,侮辱你,抹黑你,曲解你,就像他们对我做过的那样,但无论如何,请你坚持下去。”

“我知道这是太自私的请求,但请答应我吧,达瓦里氏,请你一直,一直走下去,勇敢地走下去,不要在此停留。”

“我不会离你而去,我的肉体即将陨灭,但我的精神将永远追随你的脚步,我愿化作落在你肩上的一片雪花,陪伴你走过凛冽的北风与寒冬,陪伴你走过最艰辛的长路,当你大踏步地走进阳光照射的地方时,我会心满意足地消融在红日之下,我会为你洒下骄傲的热泪,因为那是我们共同的理想,让人们幸福的笑与歌传达给我你胜利的消息。”

“我相信你,更相信我们的理想必将实现。”


“我的爱人,请别为我的离去落泪,

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就活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


“爱你的,伊利亚”


王耀读完了信,良久,他轻轻把信折起,放在心口,然后蹲下身,将那捧向日葵放在墓前,他倾身向前,额头与墓碑轻轻贴在一起,他闭上眼,像是压抑着某些要夺眶而出的温热情绪。

“Я люблю тебя。”他轻声开口,像一句自语。

但他知道对方会听见。


王耀走出陵园时,那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依然在街边,定定地看着他,他们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您不再问路了吗?”小女孩对他眨了眨眼,问道。

“不问了。”他微笑了一下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抬手指了指天空,“它会给我指引的。”

女孩抬起头,顺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天边的一颗北极星,正在闪闪发亮。


小女孩被那颗星的明亮与光芒吸引了,她着迷地看了许久,等到她回过神来时,那个生得很好看的东方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只留给还在原地的她一个长街尽头的背影。

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步伐已经不再虚浮,他的方向也不再茫然,他的脚步沉着而坚定,他的道路将被艳阳与星光照亮……


他要去新的未来了。

END


终于把这系列写完了。

*关于伊利亚日记里那首歌——是我国民歌创作家王洛宾为他的初恋罗珊创作的歌曲。

*关于摄影师老人的名字——阿那托利:意为日出,亚历山大:意为保卫者,索克洛夫:如猎鹰般敏锐聪慧,都是俄罗斯非常常见的名字和姓氏,老人只是一个人,但他代表了所有死于那场神圣战争的、值得尊敬的年轻生命。

*信里的诗出自普希金《我的名字》,为表达有删改,建议阅读原诗。

*老王在伊利亚墓前的那句俄语——“我爱你。”

*一个埋得很深改动很大所以很难找的点:俄罗斯婚礼习俗——新婚夫妻在婚礼前要向无名烈士墓献花。

“在你死后,我独自出席了我们的婚礼,把不会枯萎的太阳和永不终止的爱都献给你,你的墓碑上没有姓名,但我有关你的记忆就是活着的历史。”

全文查了很多资料写了很久,等到这一刻反而说不出什么话,也许因为想说的都在文里说完了吧。

伊利亚最后还是没能和老王走到最后一起见证他们理想的实现,但毫无疑问他已经成为了老王一生中最特别的存在,他浓重、热烈、强势,他注定是最刻骨的存在,王耀最炽热激烈的情绪都与他有关,爱也是他,恨也是他,他离开以后,王耀想到生是他,想到死,也还是他。

他没能成为王耀的帆,只是王耀遇见过的最大的风,只能送他一程,却不能陪他到底。

谁能忘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最后还是设计让伊利亚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惊醒了,这个时候他拥有最空旷的孤独和清冷,他的身体从未如此虚弱,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当他透过层层精心编织的迷雾与谎言回望他这史诗般波澜壮阔,却已经无可奈何地行至尽头的一生,我相信他在这一刻会醒悟自己犯下的错误的,在这个最诚实地直面自己最真实内心的时刻,他会悔恨于自己被蒙蔽双眼时对爱人做的事(苏联高层解体后曾称最大的错误是失去了中///国这一盟友),只是来不及了,他已经太虚弱,虚弱到在雪地上倒下,便不能够再站起。他已经不能再亲口对他的爱人说出他的遗憾,他的内疚,他的抱歉,他的爱意,他的期许……一切的一切,所有不能再亲口言说的,他都写了下来,这是一封巨人在落幕时分的遗书,是一封迟到多年的情书,更是一封挚诚恳切的道歉信。

达瓦里氏,我的爱人啊,从今以后,再艰难的路也要你自己走下去了,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向前走,不要在此停留。

耀当然也收到了,他会带着他的期待向前走的,这一腔如火般热烈勇敢的爱意不会熄灭,只会成为他心口不灭的炬火。

未来道阻且长,所幸路在脚下。

走下去吧。


最后的最后,感谢阅读。


开头的图是和喜鹊老师约的稿,她真的好会写😭我的手仿佛不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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